中山大学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30秒完成]
搜索
12
返回列表 发新帖
楼主: redboy0909

[现代文学] 亮剑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地方上的运动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处于前线的野战军倒显得风平浪静。李
云龙的1号首长当得稳稳的,一时还没人敢向他军长的地位提出挑战。但李云龙的心
情变得很恶劣,北京和各省都传来不少坏消息,他的不少老战友都被挂上大牌子遭
到污辱性的批斗,尤其是在北京各总部、各军兵种工作的将军,相比之下在各野战
军的老战友们倒还相安无事。

李云龙最担心的是他的老搭档赵刚,赵刚在总参工作,听说总参闹得挺凶,虽
然中央有明确规定,军队系统暂时不开展“文化大革命”运动。但大量的军事院校
的学生已经成立了红卫兵组织,这些受过军事训练、穿着军装的半军半民的红卫兵
其破坏力显然要大于一般的红卫兵。赵刚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估计凶多吉少,李
云龙把电话挂到赵刚家,也总是没人接。李云龙急了,又把电话打到一个在三座门
军委办公厅工作的老战友那里,那老战友压低声音告诉李云龙,老赵也出事了。

在位于北京厂桥总参大楼的小礼堂里,赵刚正坐在台下接受批判。1965年底,
总参谋长罗瑞卿被撤职逮捕后,赵刚便被算做罗瑞卿黑线上的人,也被停职做检查。
本来在总参工作过的将军哪个不是在罗瑞卿领导下,岂能没点儿瓜葛。聪明点儿的
人都及时转舵,先划清界限,再揭发一下老上级,就可以过关了。党内斗争历来如
此,大家都是久经政治斗争考验,已经见怪不怪了。可赵刚却有自己的看法,他对
这种无休止的党内斗争已经厌倦了,他看到一些同僚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纷纷落
井下石,甚至搜肠刮肚地寻找材料来证实前总长的反党行为和自己的政治预见性,
他感到深深的悲哀。从本质上说,赵刚还是个知识分子,大半辈子的戎马生涯,并
没有消磨掉他身上的书生气,对是非曲直绝不能含糊,最使他不能容忍的是,多年
来党内斗争的现实告诉他,从政治上陷害别人,打击异己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
卑鄙小人的行为在这个党内已经养成风气,这已经违反了他当初投身革命的初衷。
难道自己以毕生精力投身的这场革命到头来就为了进行这种无聊的倾轧?主持会议
的一位领导正恨铁不成钢地训斥着:“赵刚,你也算老资格了,‘一二·九’运动
的领导人之一,转入八路军后就没有离开过军队,没有被俘过,历史绝对清白,打
过仗,流过血,功劳苦劳都有。可你为什么就这么死心眼儿?这么多总参的老同志
都做了检讨,和罗瑞卿划清了界限,不是都过关了吗?你为什么就这么顽固?罗瑞
卿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样坚持错误,党籍还要不要?职务还要不要?赵刚,你
听着,你现在必须表态,不说话是不行的。”赵刚站了起来,默默地解开军装上衣
的钮扣脱下军装,然后摘下军帽连同军装一起扔在桌子上,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既然这个党这个军队如此忠奸不分,这党籍和职务不要也罢了。”赵刚话一出口,
语惊四座,整个会场竟然沉默了两分钟,主持会议的那位领导还以为赵刚的神经有
些不正常,在说胡话,他还没见过这么不识时务的人。他用手指着赵刚,气得手直
哆嗦:“赵刚,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赵刚平静地说:“好,我再说一遍,
大家听好,我赵刚1932年参加革命,从那时起,我就没有想过将来要做官,我痛恨
国民党政府的专制和腐败,追求建立一种平等、公正,自由的社会制度。如果我以
毕生精力投身的这场革命到头来不符合我的初衷,那么这党籍和职务还有什么意义
呢?同志们,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这种高级别的会议上讲话,以后恐怕没这种
机会了,请同志们给我些时间说几句心里话,可以不可以?”会场上鸦雀无声,坐
在台上的那位领导点点头。

  赵刚凛然说道:“同志们,近来我常常失眠,夜深人静时经常们心自问,赵刚
啊,你参加革命时的那个党,那支军队现在到哪儿去了?我想起战争时期在我们这
支军队中战友之间的关系,同志们,咱们都是过来人,想想吧,好不容易弄到一口
吃的,战友们你推我让,谁也不肯多吃一点儿。打仗时,你根本不用担心负伤,因
为战友们绝不会扔下你。我赵刚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曾经不止一个战友为我挡过子
弹,他们牺牲了,我却活下来。同志们,这就是我们这支军队,这就是战争年代战
友之间的生死情谊。可是这种传统现在哪儿去了呢?我们的党和军队到底是怎么了?
打击陷害,落井下石,这太危险了,这会毁了我们的党和军队,同志们,大家都拍
拍自己的良心想想吧,难道你们真的认为罗总长是反党分子?难道认为只有落井下
石才能保住自己?你们错了,如果对这种邪恶的风气不加以制止的话,那么将来被
推翻的就是我们。我们正在走苏联的弯路,在这里,我不想过多地评论什么,我只
想请同志们听听1936年至1938年苏联肃反运动的一些统计数字。从1919年至1935年,
苏共中央先后选出31名政治局委员,他们中有20人死于政治斗争。1922年的苏共十
一大是列宁最后一次参加的党的代表大会,共选出26名政治局委员,其中有17人在
肃反中被处决和流放。至于苏共十七大代表和十七届中央委员会的命运,请大家注
意,苏共十七大代表共1966人,其中1108人因‘反革命罪’遭到逮捕和处决。这些
代表中有80%是十月革命前或国内战争时期入党的老党员,60%是工人党员。十七
大选出的139名中央委员和中央候补委员中,有83人即将近三分之二被逮捕和处决。
下面我再谈谈苏联红军中的肃反情况。第一批授衔的五个元帅中,有3个被处决。他
们是屠哈切夫斯基、布柳赫尔和叶戈罗夫。15名集团军司令员中被处决了13名,85
名军长中被处决了57名,159名师长中被处决了l10名。同志们,这些统计数字够触
目惊心的了,够血淋淋的了。我要说的是,任何一个政党在其执政过程中都有可能
犯错误,我们共产党也不例外,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政党的大部分成员甚至
是高级干部对是非观念和理性的极端麻木,甚至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推波助澜,
把自己的战友和同志往死里整,这才是最可怕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在苏联
的肃反中,真正值得称道的高级干部并不多。这些被处决的中央委员和将军们,他
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被斯大林的恐怖政策吓倒了,为了保住自己,积极地参与杀害自
己同志的血腥暴行,什么正义、良知和责任感都被当作破抹布一样扔掉了。同志们,
事实证明,即使想昧着良心苟活于世也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当一种极端错误的
思想或是罪行刚刚在党内露头时,全体党员如果不齐心协力把它消灭在萌芽状态时,
那么最终是害人也害己,因为你在害人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大家
早把正义和良知当作破抹布一样扔掉了,你还指望谁来救你呢?同志们,前事不忘,
后事之师,假如今天在座的哪位,在今后的某一天,突然以莫须有的罪名被送进监
狱,请想一想我今天说过的话。”

赵刚说完便从容坐下,他感到一种彻底的轻松。多年来他一直过着一种谨小慎
微的生活,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主要是对身外之物考虑得太多了,
党籍、职务、多年的资历和家庭。有时不得不做些违心的事,这种日子他实在是过
够了,极度的压抑感使他不得不做出选择。因为至少是现在,他还没有看到可以改
变这种现状的可能性。"生存还是毁灭"那个困扰着哈姆雷特的选择,今天同样也在
困扰着赵刚。在赵刚看来,违规内容是明确的。如果是有条件的生存,譬如失去尊严和
良知,那么他宁可不要生存,而去选择毁灭。

  坐在台上的几位领导迅速地交换了眼光,会议主持者叹了口气说:“赵刚,在
你进行了这样的讲演之后恐怕谁也救不了你了,你回去吧,等候处理。”会场上喧
哗起来,群情激愤。有人站起来愤怒地大喊道:“枪毙这个反革命分子!”“……
什么他妈的老革命?肯定是国民党特务……”“打倒反革命分子赵刚……”赵刚正
端着茶杯喝水,一听见这些喊声,便猛地站了起来,把手中的茶杯“哗啦”一声狠
狠地摔碎在地上,他轻蔑地环视着会场,目光中饱含着一种愤怒和怜悯,他嘴唇动
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会场里所有的人,包括台上的领导
都被赵刚的强硬举动惊呆了,会场里竞鸦雀无声。

  当李云龙得知赵刚的遭遇时,他脸色惨白,不吃不喝不说一句话,整整坐了一
夜,仿佛灵魂出了窍。第二天早晨,他发现自己的头发竟在一夜之间变得花白了,
澎湃的激情消失了,心中只有冰冷的失望。

  地方上的“文革”运动不可避免地要影响到部队,部队也出现不稳定趋势。军
宣传处的几个喜欢摇笔杆子的宣传干事也按捺不住了,他们串连了一些青年军官准
备成立个造反组织,在部队开展大批判。事情报到李云龙那里,他二话不说,当即
下令把那几个秀才抓起来,关进禁闭室。

  孙泰安担心地说:“老李,那几个家伙关两天就算了,事情不必闹大。我听说
有人把你告到中央文革小组,说你是大军阀,专门破坏运动,捂着阶级斗争的盖子
不让揭。”李云龙说:“军队听中央军委的,没人告诉我要听中央文革小组的。那
不是个小组吗?怎么架到政治局头上去了?你别管了,有事我兜着就是了。”李云
龙也感到头疼,整个前线部队在地方上狂热的政治运动影响下,也越来越不稳定。

  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求战情绪,这是部队的老传统了,一旦被一种政治热情
驱动起来,最能表现自己觉悟的行动,莫过于咬破手指写请战书。战争年代里,这
种方法屡试不爽,使部队一直保持高昂的士气,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这些雪片
一样的请战书,内容都很空洞,那些基层的干部战士都以一种朴素的阶级感情表示,
伟大的时代到来了,彻底消灭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和现代修正主义的战斗即将开始,
他们决心在这次伟大的战斗中如何如何。

  最让李云龙哭笑不得的是一个年青的作战参谋递来的请战书兼战略设想。这个
作战参谋提出了一个四面出击的战略构想。他认为,自从苏联变成修正主义国家之
后,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中心已经南移。在当前形势下,中国已无可辩驳地成为世
界无产阶级革命的心脏,彻底埋葬帝国主义、现代修正主义的重担已经历史性地落
在我们这一代军人的肩上,云云。战略构想是,在一个星期六的夜间,不经宣战,
在北线以航空兵火力先发制人。摧毁苏联远东部队的空军基地和海军基地,切断西
伯利亚的铁路动脉,装甲部队从满洲里、二连浩特等地向苏联境内实施猛烈突击,
迅速合围歼灭苏军远东部队,另一支装甲部队从我国新疆的霍尔果斯、阿拉山口等
边境要隘向苏联的哈萨克加盟共和国实施突击。这位年青的参谋预见到,这场中苏
大决战将发生在库尔斯克地区,那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坦克大决战,会战将以歼灭
苏军的重兵集团而告终,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便指日可待。下面的事情就简单了,通
往西欧的大门敞开了,我军即可挥师南下,扫平欧洲的资本主义国家,饮马地中海。
南线战略,解放金、马、澎湖列岛,在台湾登陆。海军舰队出南海向东南亚出击。
东线战略也简单,登陆日本,取得向太平洋进军的前出基地,突袭夏威夷群岛,摧
毁美国太平洋舰队,取得太平洋的控制权后在美国西海岸登陆,最后的一幕很激动
人心……鲜艳的红旗飘扬在白宫的圆顶上。美国的劳苦大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全人类得到解放……

  李云龙看着看着,就给气乐了,他找来那个参谋,虚心讨教道:“写得不错,
我准备上报中央军委,但有一事不明,你准备用什么跨越台湾海峡和太平洋?用肋
板吗?”那参谋喜形于色,挺胸昂头地说:“报告首长,有木帆船就行,当年我军
横渡长江、解放海南岛时用的都是木帆船,我军装备是差些,但有毛泽东思想的精
神原子弹,有全世界被压迫人民的支持,我们一定会胜利……”李云龙耐用着性子
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发火了:“我明白是咋回事了,你是吃饱饭没事撑的,从明天起
司令部大楼里地面由你打扫,一遍不行,要从一楼到四楼扫三遍,你不是撑得慌吗?
你不是要解放全人类去吗?好!就先从扫地开始。”一个军务参谋进来报告:“1号,
特种分队梁军求见,您看”李云龙一挥手说:“当然见,让他进来。”梁军是特种
分队一中队的队长,是分队组建时从某军区抽调来的干部,参加过特种分队历次重
大行动,是个身怀绝技、军事素质极佳的军官。他是产业工人出身,按理说属于根
红苗正的干部,政审方面没什么问题。但最近他家乡的一个造反组织给部队发了函,
揭发他的一个叔叔曾在国民党军队伍中当过兵,被定为历史反革命。这就麻烦了,
家族里有个反革命,任你是什么红五类出身都不能在部队干了,虽说党的政策是
“有成分论”但不惟成分论,重在政治上的表现。说是这么说,这不过是对因出身
不好被打入另册的人一种安抚罢了。各级党委的组织部、干部部门的负责人们都有
一条内部掌握的原则,出身不好的人绝不可升学、参军、入党、提干。在军队中,
这条原则执行得更不含糊,甚至有些特殊军种譬如空军飞行员、警卫首都的卫戍部
队,都需要上查五代、旁查五服之内,哪怕是你二大爷的小舅子的表叔曾在国民党
军队伍里当过半年伙夫,也是一句话,政审不合格。梁军有个历史反革命亲戚,军
区干部部来了通知,立即让梁军转业,李云龙交涉了几次都有没用。

  梁军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衣,没戴领章帽徽。他是来向军长告别的,他感
谢军长的知遇之恩,也知道军长为他的事已经尽力了,他不想抱怨什么,这就是命,
你能怨谁?他只是心里有些难过,他已经习惯做个职业军人了,离开军队他不知道
自己还能干点儿什么。

  梁军望着军长说:“1号,我向您告别了。说实话,我真舍不得离开部队,这是
我的家呀。可是……没办法,这是我的命,我认啦。1号,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他的眼圈红了。

  李云龙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表情复杂地拍着梁军的肩膀,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有愧,特种分队的队员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宝贝。当年是李云龙把这些生龙活
虎的战士从四面八方调来,但现在,他竞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战士,他本想劝慰几
句。话没出口又觉得是废话。突然,一个念头如电石火花般摹然闪过脑际,娘的,
什么是特种兵?一条小小的政审规定就难倒特种兵?那还叫什么特种兵?

  李云龙目不转睛的看着梁军说:“照理说,就你受过的训练,本不该把你送到
地方上去,弄不好就会生出乱子。唉,一个受过特种训练的军人一旦摆脱了军纪的
束缚,就很有可能对社会构成危害,一旦危害社会,谁能管得了你呢?公安局的警
察恐伯不行,十来个人也未必能制服你,要是地方上管不了你,那还得军队来管。
这样吧,你的转业手续先不要办,回家先看看,联系一下工作,等有了单位接收你,
再回来办手续,记住,到了地方上要好好干,可不许惹事哟。”梁军的眼睛一亮,
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猛地脚跟一碰,挺胸道:“1号,梁军无论走到哪里,都绝不会
给首长丢脸,您的临别赠言我记住了。”李云龙微微一笑,眨眨眼睛说:“我好像
没说什么呀?好吧,准备出发,军队不养老,早晚都得走,不定哪天,我也会脱了
军装回老家种地去。”明亮的星光,似乎搀上了露水,变得湿润柔和,夜空青碧犹
如一片海,断断续续的白色碎云,幻化出一道道隐隐约约的河川,飘在深蓝色的天
幕上。李云龙和田雨站在露台上,仰望着夜空,李云龙通过北斗星的勺柄找到那颗
明亮的北极星。那是正北方向,北京就在那个方向。李云龙默默地吸着烟,显得心
事重重。田雨突然落下泪来,她擦着眼泪自语道:“赵刚和冯楠现在在哪儿,为什
么连个信也没有?”遥远的天幕中,浩我的银河里,一颗流星候然划破夜空,消逝
在宇宙深处,紧接着又是一颗……李云龙心里一动,他猛地扔掉烟蒂,怔怔地望着
流星消逝的地方,他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

  此时,在北京西郊的一所军事机关的将军楼里,赵刚和冯楠正相拥而坐。赵刚
的脸上到处都是青紫色的伤痕。他的嘴唇上有一道可怕的裂伤,露出残缺的牙齿。
在白天的批斗会上,赵刚被揪到台上喝令跪在地上,他倔强地直挺挺地站着,连腰
也不肯弯,被几个造反派成员死死地按跪在地上,他又挣扎着站起来,参加批斗的
人们大怒,因为这样死硬的反革命分子还很少见,他们一边高呼着口号:敌人不投
降就叫他灭亡!一边冲上去把赵刚打倒在台上,谁知一顿拳打脚踢后,赵刚又晃晃
悠悠站了起来,造反派们气疯了,他们又冲上来一顿毒打,如此这般,反复多次,
最后批斗会的主持人见影响太坏,便宣布暂时散会。赵刚硬是坚持一步步走回家,
进门后才颓然倒下。

  冯楠用温水浸湿手巾,给丈夫轻轻擦拭着,嘴里安慰着:“老赵,忍一会儿,
我再给你上药。”赵刚笑笑,用手拍拍肚子说:“这点儿伤算什么?我这肚子上中
过一发9毫米口径的子弹,五脏六腑都打烂了,这条命本来就是拣来的,又活了这么
多年,我已经赚了嘛。”冯楠轻轻靠在丈夫身上说:“歇一会儿再上路,好吗?”
“孩子们安排好了吗?”“放心吧,我早安排好了。李云龙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孩
子们交给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呀,在军队这么多年,过命交情的老战友,只有李
云龙一个。真怪,一个大学生和一个粗鲁的军人结成生死交情。”“战争是最好的
粘合剂,我和老李的交情也是吵出来的。三八年我刚调到独立团当政委,那天老李
正盘腿坐在炕上喝酒,见了我二话不说就递过了酒瓶子,我说谢谢,我不会喝。老
李阴着脸哼了一声,说不会喝你到独立团干吗来了?我当时也不高兴了,回了他一
句,独立团是打仗的,又不是收酒囊饭袋的。这家伙当时就被噎住了。我看出来了,
他是个顺毛驴,在这个团里称王称霸惯了,听说前几任政委就因为和他搞不到一起
去,被他挤走的。刚到独立团时,我的工作开展得很难,老李也打定主意想挤走我,
那时我对他印象也不好,觉得这人毛病挺多,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团长呢?他的特点
是见了上级就发牢骚,明明已经执行了命令,还要唠叨几句,好像不发牢骚就亏了
似的。对下级就更不像话了,张嘴就骂人,粗话连篇,有时还动手打人。可奇怪的
是,这家伙在团里的威信还很高,全团的干部战士都很尊敬他,甚至是崇拜他。当
时我想,这人恐怕还是有些独到之处的。后来,我参加了独立团的几次战斗才明白,
老李打起仗来真有点儿鬼才,点子多,善于逆向思维,从不墨守成规。”

一提到李云龙,满脸伤痕的赵刚立刻神采飞扬:“我和老李的性格相去甚远,
他是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而我却是个理想主义者。这两种类型的人一旦相遇,碰
撞是免不了的。老李这个人极务实,他嘲笑理论,一概斥之为‘大道理’或‘狗皮
膏药’,而我那时书生气十足,偏偏爱搬弄理论。”“我猜,后来你们成了好朋友,
主要还是因为你也现实起来,再不搬弄理论了。”冯楠问道。

“是呀,战争的环境太严酷了,理想主义应付不了这种残酷的现实。坦率地说,
当时的独立团没有我赵刚一样能打胜仗,要是没有李云龙,独立团在晋西北那种严
酷的环境里连一个月也生存不了。关于这一点,我对老李非常佩服,把他当成了我
的老师。”冯楠依便着赵刚道:“我看,你们俩都是悲剧人物。赵刚,你恐怕至死
都是个理想主义者,你参加革命时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准备为了某种理想而献身,
当现实违反了你的初衷时,你便有了一种破灭感。因为你无力阻止现实的发展,那
种无奈和痛苦是很深刻的,如果带着这种痛苦活着,你会感到生命变得毫无意义。”
赵刚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光注视着冯楠,嘴里叹道:“咱们生活了十几年,你在我
面前始终扮演一个温柔妻子的角色,几乎使忽略了你的另一面,难道你要到最后时
刻才亮出你的剑锋?真可谓后发制人呀……”

  冯楠露出凄楚的笑容道:“性格即命运。我没有能力改变你,惟一能做到的是,
始终伴陪你直至死亡。”赵刚痛苦地流下眼泪:“你这样做毫无意义,这是有意让
我的良心负债,为什么不给我一些自由的空间?给我一些选择的权力?”“赵刚,
你知道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吗?”“当然知道,那也是一群充满理想主义的革命者。”
“我在想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在想他们的妻子,那可真是一群高贵的女性。十二月
党人起义失败后,被沙皇流放到西伯利亚,他们的妻子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和丈
夫断绝关系,继续留在彼得当贵族。要么被剥夺贵族身份,伴陪他们的丈夫去西伯
利亚服苦役。这些高贵的、柔弱的女性表现出极大的勇气,毅然选择了后者。陀思
妥也夫斯基都感动得流泪了,他说:她们抛弃了一切贵族身份、财富、社交和家人,
为了崇高的道德义举,为了争取自由而牲了一切。无辜的她们在漫长的二十五年里,
经受了她们‘罪犯丈夫’所经受的一切……你看,一百多年过去了,在人们心中,
那些英勇的十二月党人反而不如他们妻子的历史形象完美。十二月党人的妻子,成
了一个群体,成了一种英雄主义的象征,历史也牢牢地记住了这些伟大的女性。你
知道,这个世界上假如没有了你,我活着便没有任何意义,思想的孤独和对你的怀
念同样也会杀死我,还记得吗?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
一见钟情。那时我就想,感谢上苍,这个男人是上苍恩赐于我的。”赵刚轻轻搂住
妻子,环视着客厅,被抄家后,客厅里已面目全非,藏书被撕成一堆堆的废纸,赵
刚穿着礼服,佩着少将军衔的大照片上被打了红色的叉。赵刚轻轻笑了:“人生真
像场梦……”“告诉我,当年你投笔从戎,投身一场革命,几十年的征杀,落得如
此结局,你后悔吗?”冯楠问。

  “不后悔,我尽了一个中国人的本分,当时民族危亡,强敌压境,任何一个有
血性的中国人都不可能置身于事外。在侵略者面前,我们没给中国军人丢脸。至于
那场推翻国民党统治的战争,我为能参加那场战争而感到自豪。那是一个独裁的、
不得人心、腐透顶的政府,那个政府不垮台,天理难容。我这一生参加了两场战争,
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没什么可后悔的。我只是感到痛心,我想起那些为了建立这个
政权牺牲的战友,想起他们心里就受不了。从三八年我进入八路军直到四九年建国
这11年里,我换过的警卫员就有13个,他们都是死在我眼前,大部分是为了掩护我
才牺牲的,直到今天,我一闭上眼睛,那些生龙活虎的面孔就出现在我脑子里,我
能准确地叫出他们的名字,清楚地记得他们牺牲的顺序和地点。淮海战役时,牺牲
的那些战士何止成干上万。那些刚从火线上抬下来,蒙着白布的尸体在田野里摆得
一片一片的,数都数不过来,我亲眼看见一个伤员在担架上拼命挣扎哭喊,放下我,
我要回去,我们全连都牺牲了,我要去报仇哇。担架旁的一个老人哭着催促担架员,
快,快,这孩子快不行了,快点儿啊,孩子你等等,快到医院了,你不能这就死呀。
当时呀,我已经是纵队副政委了,应该在下级面前保持点形象了,可我当时……眼
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哭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这些为了理念而捐躯的人们,他们本以
为通过自己的牺牲能换来一个自由公正的社会,可他们的希望实现了吗?”

说到这里,赵刚不禁泪流满面,他使劲擦去眼泪道:“我想起田先生,十年前,
就是在这座房子里,我和田先生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现在想起来,田先生真
是个少见的智者,他的眼光真能透过重重的迷雾看到未来。他在十年前就担心我们
的民族会出现一场浩劫,现在还真不幸被他言中了。我明白了,革命也许是个中性
词。它可以引导人们走向光明,也可以以革命的名义制造人间灾难。革命必须符合
普遍的道德准则即人道的原则,如果对个体生命漠视或无动于衷,甚至无端制造流
血和死亡,所谓革命无论打着怎样好看的旗帜,其性质都是可疑的。我现在终于理
解丁当年高尔基的大声疾呼:在这些普遍兽性化的日子,让大家变得更加没有人性,
没有爱与情。灾难的蔓延,但我有能力捍卫自己的尊严、没有了尊严我宁可选择死
亡。”冯楠注视着赵刚说:“我对你们共产党人最初的印象是解放军进上海的时候,
成千上万的战士都露宿街头,连我家的门洞里都躺满了,真是纪律严明,秋毫无犯。
我早晨出门没看见地上躺着的战士,差点被绊倒,一个年青的团长向我立正敬礼,
一个劲儿地道歉,感动得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真是人民的子弟兵。那个团长顶多
二十七八岁,英俊潇洒,口才真好,好像受过良好的教育,对待女士很有点绅士的
派头。那时我想,共产党里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能经过二十多年的武装斗争,
由弱变强,领导人民推翻国民党的政府,这样一场伟大的革命,没有很多优秀的人
才参与是不可能的。特别是遇见你以后,我更加深了这种印象。我丈夫这样优秀的
人都是共产党员,这个党执政还会犯错误吗?那时真幼稚。其实任何一个政党都有
可能犯错误,以我一个党外人土的眼光看,这个政党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自
觉地进行了一场素质逆淘汰。渐渐地把党内富于正义感的、敢于抵抗邪恶势力的、
置生死于不顾为民请命的优秀人物都淘汰掉了,这样,灾难就不可避免了。我说得
对吗?”“对了一半,优秀人物还有的是,而且是在不断站出来。至少,我相信李
云龙就是一个。他是条硬汉子,比我有勇气。”赵刚挺直身子,不料碰了伤口,疼
得直抽冷气。

  冯楠心疼地扶住丈夫:“别动,静静地坐着,休息一会儿。”赵刚合着眼,仿
佛已经睡了过去……一缕思绪搀杂着淡淡的忧伤将他带回了当年的延安“抗大”,
他曾在那里学习过,他忘不了那陕北的黄土高原,那纵横起伏的山细就像在一妻间
被凝固的波浪,缺少植被而贫瘠的坡地,瘦骨鳞响的老牛拖着古老的木犁。似乎是
从天外传来的高亢苍凉的信天游调子:羊肚肚手巾哟,三道道蓝,咱们见个面容易,
拉话话难……看不见那山上哟,看不见人,我泪个蛋蛋抛在那沙篙篙里。

  安塞的腰鼓在震天轰响,漫天黄尘中白羊肚手巾在点点跳跃,绥德的精壮后生,
米脂的俊闺女,硝烟中的《黄河大合唱》,刀枪铿锵的《大刀进行曲》……千里淮
海大平原,几十万野战军官兵高唱着:追上去,追上去,不让敌人喘气,不让敌人
跑掉……陇海线两侧,数十万大军卷起两股狂潮,扬起漫天尘土,呼啦啦地南北呼
应,昼夜兼程,席卷而去。强悍的黄百韬兵团顷刻间灰飞烟灭……

  节日的礼花,五彩缤纷,阅兵式上炮车磷磷,飞机呼啸,坦克纵队隆隆碾过,
观礼台上,无数颗金色的将星在秋日的阳光下焰焰生辉……  此生足矣啊,大风
卷海,波澜纵横,登舟者引为壮观,生死之大波澜何独不引为壮乎?硝烟战火,百
战搏杀,胜利之喜悦,亡友之哀痛,横眉冷对强敌,温柔乡中风光旖旎,欢乐与痛
苦交织,青春、友谊和爱情相伴……此生夫复何求?……

  赵刚睁开眼,两眼炯炯有光,他拍拍冯楠的后背,轻轻说道:“喂:十二月党
人该上路了,黎明可是上路的好时候。”冯楠此时已泪飞如雨,她猛地抱住赵刚痛
哭道:“赵刚啊,我害怕,这是我的一块心病,我只怕当咱们的肉体消失后,灵魂
也会飘散,没有了你,我太孤独了。”赵刚微笑道:“你放心,我会紧紧地抓住你,
想跑都跑不掉。”冯楠擦去眼泪,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真的?你可要说算数,
让我放心。”她轻轻扶起赵刚说:“走好,我亲爱的十二月党人,咱们就要去风雪
茫茫的西伯利亚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14: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出乎李云龙的意外,马天生自从上次和他大吵了一架后,似乎并没记仇,每天
见面还总是和颜悦色地打招呼,显得很有涵养,好像他俩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不愉
快。相比之下,李云龙就做得差多了,他是个不会掩饰内心活动的人,心里若是不
愉快,便一定要表现出来。以前的老政委孙泰安是个老好人,脾气好,没野心,凡
事总顺着李云龙,还处处维护李云龙的威信,所以两人之间从没发生过争吵,彼此
相安无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云龙是被孙泰安“惯”坏了。

而马天生就不同了,他认为自己是个坚持原则的人,凡属于自己分内的工作,
他绝不允许别人插手,有什么需要拍板的事,也绝不征求李云龙的意见,自己做主
就是。他和李云龙第一次见面时曾很客气地称李云龙为老同志,希望多多帮助,听
得李云龙心里还挺受用,可日子长了,李云龙发现马天生当初的话不过是客气一下
罢了,他根本没什么需要李云龙“帮助”的,只是把李云龙当成一个平级干部相处,
既不显得疏远,也不特别尊敬。甚至也不像开始那样称他为“李军长”,而是很随
便地称“老李”。这种缺乏礼貌的行为使李云龙很不满意,总在心里嘀咕:老李?
那是你叫的吗?娘的,一个小小的少校如今也和老子平起平坐啦。这他娘的到哪儿
去说理?

  马天生成天忙得很,他的工作很繁琐,比如组织毛泽东思想讲用会,连队的
“一帮一、一对红”活动,着重培养一些基层连队的学习毛著积极分子,组织部队
帮助农民搞春种秋收,抗旱抗洪。据基层干部反映,马政委在助民劳动中的确身先
士卒,有一次竞累得昏倒在田头。他自律精神很强,烟酒不沾,没有任何个人嗜好,
除了重大场合,他平时总穿着一身补着补钉的旧军装。他调来的时间不长,就几乎
走遍了所有的基层连队,在战士们眼里,他像个和蔼可亲的连队指导员,和战士们
促膝谈心,嘘寒问暖,亲自把病号饭端到生病战士的床前,感动得那个战士流着泪
一遍一遍地高呼:毛主席万岁!还有一些家庭生活困难的战士曾接到家里的来信,
声称接到了汇款,家庭困难已解决,希望安心服役云云。那些家庭受到帮助的战士
都认为,汇款人很可能是下来蹲点的马政委所为。因为只有马政委和他们谈过心,
询问过家庭情况。还有一些夜里上岗的战士,都见过马政委屋子里到深夜还亮着灯
光,有好事者扒着窗沿探望过,见马政委正捧着毛主席著作在聚精会神地读着。

  郑秘书有一次去马天生家送文件,回来后告诉李云龙,马政委家里空荡荡的,
除了几件公家配发的家具外,几乎什么也没有,连床上的被褥都是有补钉的,可他
有很多书籍,郑波扫了一眼,只记住几本,有《自然辩证法》,有《一八七一公社
史》、《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国家与革命》,似乎还有黑格尔和
斯宾诺莎的著作,书名没看清。郑波是这样评价的:“看得出来,马政委是个理论
型的干部,文化水平很高,从藏书上能看出来,我以前也去过老政委孙泰安家,孙
政委没有藏书,除了‘四卷’,只有本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
从理论水平上看,这两个政委是没法比的。”李云龙听着不大入耳,便阴沉着脸道:
“郑秘书,我是不是该和干部部打个招呼,调你去马政委那里工作呀?”此话一出
口,郑波就住了嘴,从此再也不提马政委的藏书和理论水平了。

  除夕那天,马天生在全军团以上干部会上做政治动员,提出要过一个“革命化
的春节”,李云龙在一旁插嘴道:“同志们要正确理解马政委的意思,什么叫‘革
命化的春节’?就是艰苦朴素,不许吃好的,你七碟八碗,大鱼大肉,那还能革命
吗?告诉你们,修正主义就是这么出的,成天吃他娘的土豆烧牛肉,能不修吗?所
以,今年的春节要突出政治,要亿苦思甜,大鱼大肉你们就别想了,各师团要以连
队为单位吃忆苦饭,请老贫农、老工人来忆苦,来倒倒苦水,昭,还有件事,各单
位的政工干部要严格把关,老贫农、老工人没文化,说着说着脑子就容易糊涂,我
听说上次炮团开忆苦会就出了问题,忆了半天硬是忆到六○年去了。这像话吗?幸
亏是没文化的老贫农,要是从有文化的马政委嘴里说出来,那还不成了反革命?同
志们别笑,这有什么好笑的?针尖大不大?要是放在政治上,就比他娘的磨盘还重,
你们还别不信,打个比方说,也许你是个好人,可平常得罪过人,有人恨你,就老
琢磨你,可你小子又不长眼,说话不注意,惹出政治上的麻烦,人家不揪你小辫子
揪谁?谁让你不长眼?这反革命你不当谁当?要真到了这步田地,我这个当军长的
也救不了你。你是活该。好啦,我就说这些,马政委还有什么要说的?”

身为政委的马天生本来是会议主持者,谁知李云龙一通喧宾夺主,信马由缰的
胡扯,把他稀里糊涂变成了旁听者,而李云龙倒成了会议主持者,临了还装模作样
问他有什么要说的,他没什么要说的,心说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有什么说的?不是
都让你说了吗?马天生清了一下嗓子道:“刚才军长做了指示,我举双手赞成,吃
忆苦饭的形式很好,大家要通过这种形式认识到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今天
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希望大家能通过忆苦思甜化作工作上的动力,在新的一年里
有个新气象,深入开展‘文化大革命’这场运动。好,我看就这样吧,散会!”李
云龙又来了事:“司令部和政治部的干部都留下,别的人都快点儿退。”马天生坐
着没动,冷眼注视着李云龙,想看看他还要干什么。

  “大家都往一块儿坐坐,别坐那么散,鲁副主任,你们俩在后面嘀咕什么呢?
有话拿到桌面上说,咱这里暂时还没出现阶级敌人,用不着成天琢磨……”李云龙
没好气地招呼道。军官们都笑了起来,政治部副主任鲁山涨红了脸申辩道:“军长,
我正问忆苦饭的做法呢,没琢磨人……”“你就是琢磨也没关系,你们政治部不就
是干这工作的吗?不说这些了,咱们言归正传。今天的亿苦饭,司令部和政治部放
在一起,饭后要组织学习,学‘老三篇’,革命化的春节嘛,就得这么过,谁也别
想弄上两口忆苦饭就回家吃鱼吃肉,这是欺骗组织,门儿也没有。大家不是都配了
对儿吗?笑什么?‘一帮一、一对红’,不是配对儿是什么?别净往歪处想,学习
时以对儿为单位,先进的帮落后的,一块儿红起来,不能让落后的把先进的拉下水,
成了一个水平,那叫‘爷儿俩比鸡巴——一个鸟样’。”

军官们大笑起来,他们早听惯了军长的粗话,都觉得很生动,一点也不枯燥,
只有马天生和鲁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既然大家都配了对儿,我也不能例外,也
要配对儿,找谁配呢?看来只能找马政委了……”下面又是哄堂大笑。因为这种结
对子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一般都是先进的主动找落后的结对于,军长显然觉得自己
是先进的,而政委却成了落后分子,在这些军官看来,军长和政委才真是“一个鸟
样”,谁帮谁呀。马天生没想到李云龙会主动找他结对子,他知道李云龙对自己很
有些看法,马天生又何尝不是这样,两人个人之间矛盾越来越深,以至工作上的分
歧越来越大。马天生调来时间不长,根基尚浅,还是很愿意和李云龙缓和一下矛盾。

  他站起来很诚恳地说:“我愿意和李军长结对子,希望得到李军长帮助,共同
进步。”李云龙见马天生同意了,便拍板道:“好,这件事算定了,忆苦饭由我来
安排。大家准备好‘老三篇’,学它个通宵,大家有不同意见没有?”“没有!”
大家齐声道。心说有意见又怎么样?谁敢说不愿过“革命化的春节”?

  李云龙找到军部食堂的炊事班长,问道:“会做忆苦饭吗?”“报告军长,那
东西好做,弄点麸子,再切点白菜帮子放在一起蒸一下就行了。”“吃这么好的东
西还忆个啥苦?旧社会穷人到了灾年能吃上麸子就饿不死啦,不行,你给老子想想,
观音土有吗?”“哎哟,这可没地方找去。”“对了,你小子是什么出身?”炊事
班长挺起胸道:“雇农,百分之百的无产阶级。”“那你家灾年时都吃过啥?”
“听俺爹说,吃过野菜、榆树钱儿,还吃过树皮,对了,军长,你们长征过草地时
不是吃过皮带草根吗?吃草您是行家呀,您选几样草,俺那儿还有双破皮鞋呢,把
它剁巴剁巴给煮了不就行了。”李云龙往院子里一指:“那都是什么植物?就吃它
吧。”炊事班长伸出脖子看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老天,那是做麻袋的麻秆,
还有向日葵秆和辣根草,还不是新鲜的,都干透了。军长,您不是开玩笑吧,那能
吃吗?”“谁说不能吃?你小子不是问我过草地时都吃什么吗?告诉你,就吃这个。
就这么办,弄点麻秆、向日葵秆、辣根草剁碎了,再弄点稻壳,加上你那双皮鞋煮
它一锅。”李云龙一锤定音。“可是……军长,这成吗?那稻壳根本煮不烂,肯定
拉嗓子,还有辣根草,又苦又涩,吃下去还窜稀,还有那麻袋……不,是麻秆……
反正今晚要靠这个过年,俺非挨骂不可。”炊事班长惶恐地说。

  “你咋不开窍呢?这不是忆苦吗?吃大色大肉能亿苦吗?你们家在旧社会难道
净吃大鱼大肉?”“听俺爹说,他给地主扛活赶上麦收时,馒头、肉管够,有时还
给酒喝呢。”“胡说!我看你小子在美化地主,小心老子组织人批斗你,快去,就
这么做。”炊事班长执行命令还真不含糊,他做的“忆苦饭”比李云龙想象的还要
糟糕。除夕之夜,老贫农在台上涕泪交流地诉苦时,李云龙打了个盹,没听见说什
么。直到大家按忆苦会惯有的程序唱起“忆苦歌”时才惊醒。

  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

  李云龙半合着眼正不搭调地哼着歌,忽然闻到一股怪味直冲鼻子,原来是忆苦
饭端来了,他定眼一看,连自己都有点儿傻了,他没想到自己亲自定的食谱竞如此
糟糕。应该承认,炊事班的刀功还是蛮过硬的,凡草本植物都剁得很碎,看不出本
来的面目,皮鞋切得像萝卜丝大小,最吓人的是稻谷壳,这东西还保持着下锅之前
的模样,支楞在碗里,显得很锋利。这是一碗黄不黄、绿不绿、粘粘糊糊,散发着
刺鼻怪味的东西。自恃学过野外生存,生吃过无数白蚁、蛇、蚯蚓之类东西的李云
龙,肠胃也翻腾起来。

  大家可能都有同感,因为当忆苦饭一端上来时,凄苦的歌声一下子就零乱起来,
连马天生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前的那碗东西在发楞。李云龙刚尝了一口就卡了嗓
子,费了很大劲儿才强咽下去,他心里暗暗叫苦,有些后悔这恶作剧玩儿大了些。
但事已至此,后路是没有了,硬着头皮吃吧。他若无其事用筷子敲敲碗边道:“嗯,
还行,大家都体会体会,旧社会劳动人民就吃这东西,咱们今天吃是为了不忘本。
泡在蜜罐里的人,不能总惦着自己享福,还要去解放全人类,让全世界的穷人,都
泡在蜜罐里。是不是呀?马政委,我这政治动员还可以吧?”“军长说得对,大家
别小看这顿饭的意义,这就是政治,是反修防修最具体的措施。来,大家吃!”马
天生端起碗吃了一口。

  李云龙心一横,狼吞虎咽地把碗里的东西吞下去。军长和政委都吃了,别人自
然不好再愣着,大家风卷残云地将自己碗里的东西吞下。李云龙又盛了一碗,嘴里
说着:“马政委再来一碗?”马天生面色平静地回答:“没问题,咱们是‘一对红’
嘛。”李云龙吃完第二碗抹抹噶,拍拍肚子,似乎意犹未尽:“吃饱啦。”他心里
一点儿也不慌,因为早备好了“秘密武器”。当年学习野外生存时,苏联教官传授
过,一旦误食了有毒的植物,要马上喝木炭灰水,这是一种催吐剂,能马上引起呕
吐,谁知这招现在用上了。等李云龙在厕所里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干净回到会议室时,
发现马天生的脸已呈灰白色,头上不住地冒汗,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马政委,咱们先学哪篇呀?我建议咱们先学《为人民服务》怎么样?”李云
龙春风满面地问。“好啊,我来念……”马天生强忍着不适翻开书。李云龙暗暗吃
惊,这家伙还真有点毅力。

  那天夜里,这“一对红”把“老三篇”读了若干遍,还进行了讨论。李云龙声
称和白求恩同志握过手,他独立团的好几个战士都是白求思同志治活的。“你看,
去年春上到延安,后来到五台山工作,不幸以身殉职,五台山离我们独立团的地盘
不太远,重伤号都往那儿送,那次我去送伤员,碰见了白求思同志,高个子、大鼻
子、眼珠子好像发蓝……”马天生的话不多,他的脸色很不好,出了很多汗,李云
龙隔着宽宽的会议桌都听见马天生腹腔中传来的阵阵肠鸣声。每隔个十几分钟,马
天生便猛地扔下书,很不礼貌地中止了李云龙的侃侃而谈,窜进厕所。剧烈的腹泻
使马天生的脸色由灰白转为青绿。李云龙似乎没注意这些,他又翻开了书,向马天
生征求着意见:“现在咱们是不是该学《愚公移山》了?”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30秒完成]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访问本页请
扫描左边二维码
         本网站声明
本网站所有内容为网友上传,若存在版权问题或是相关责任请联系站长!
站长电话:0898-66661599    站长联系QQ:7123767   
         站长微信:7123767
请扫描右边二维码
www.jtche.com

小黑屋|Archiver|中山大学论坛

GMT+8, 2024-4-18 23:23 , Processed in 0.037688 second(s), 12 queries .

Powered by 校园招聘信息

© 2001-2020 中山大学论坛校园招聘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